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,如果沒有嘉佑陪伴在我身旁的話,我想我是沒有辦法熬過需要天天和那塊變得陌生的冰見面的日子,只要一看見他那絲毫不受影響的表情和那沒有任何情感起伏的語氣,胸口就像是被尖刀反覆的刺著,一次又一次的刺那胸口左側相同的位置上。
嘉佑那總是溫暖的笑容,就像是種麻醉藥一樣,令我失去了所有的痛覺,漸漸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麼的痛了。
辦公室裡少了那麼一個人,對其他的同事而言,似乎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,但我卻有點不習慣隔壁的位置是空的,他離開公司的那天,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的對話,他就像平常一樣準時下班,那一天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,直到隔天看見隔壁的桌面上什麼東西也沒有留下的時候,才有種說不出的空虛感漸漸擴散到我每一根頭髮的末梢。
不知道為什麼,當其他同事都在哀嚎說賢宇走了,害大家工作變多的時候,我心底卻有種這樣也不錯的感覺。
可能我也沒有那麼喜歡他了吧……
還是……我不想看見其他人坐在那個位置上……
在他離開了一個禮拜之後的星期五晚上,當我正猶豫著要把那兩盆小盆栽給移下窗台的時候,葦萍很難得的打了電話給我。
「喂,萍萍怎麼了啊?」
「小輕!」手機裡傳來葦萍大叫的聲音。
「哇,妳小聲一點啦,我都快聾了。」
「妳、妳們是怎麼了啊?」
「啊?」
「他怎麼會突然要離開台灣!」
「妳說誰離開?」
「當然是賢宇啊!」
當我聽見葦萍提起那兩個字的時候,我那已經漸漸平靜的心緒,又稍稍的掀起了一絲絲漣漪。
「他要去那裡……又關我什麼事……」我試著就像這些日子以來面對賢宇的態度一樣,壓下所有的情緒,嘗試不帶任何感情去回應葦萍。
「妳們兩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?」
「沒有啊……」
「妳們真的是……妳現在在哪?」
「在家啊。」
「台北的家嗎?」
「對啊。」
「好,我現在去趕最後一班高鐵上台北,妳把妳家的地址傳給我。」
「現在?」
「好啦,我要趕快出門了,記得把地址傳來,就這樣。」葦萍她沒有給我問她為什麼的時間,就掛上了電話。
在我把地址傳給了她之後,看著那兩盆被我從窗邊移下來的小盆栽,那剛剛還假裝著無所謂的心弦,突然的好像被什麼東西給撥動了。
你要去美國了嗎?
你離職原來不是不想看見我,而是要去跟她一起生活……
原來我真的什麼都不是……
窗外又開始下起雨了,即使已經關上了窗戶,卻還是能聽到外頭那斗大的雨滴落下時發出的聲響;窗外那嘈雜的聲響,讓我反射的把電視的聲音稍微轉大了一些,但是不管轉的多大聲,卻彷彿只是背景音樂一般……
房間裡的水珠落下的聲音,居然可以那麼的清楚。
大概在將近凌晨一點的時候,手機的鈴響才把我那已經遠離的思緒,給拉了回來。
「我把衣服拿來了喔。」我敲了敲浴室的門,想把乾淨的衣服遞給那個因為大雨而淋的全身溼透的女孩。
浴室的門像是回應了我的聲音般,從裡面被打開來了,不過本來我以為只會打開一點縫隙讓我遞衣服的門,卻一口氣全開了,水蒸氣從浴室裡漫了出來。
在水蒸氣之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令人害羞、卻也完美到讓人忌妒的好身材。
「哇,妳臉怎麼這麼紅啊!」葦萍她一邊說話一邊用毛巾把她那頭烏黑的直髮給包了起來。
「那有人這樣直接走出來的啦。」
「拜託,都是女孩子那有差啦。」葦萍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臉,跟著接過了我手上的那套睡衣。
葦萍坐到了床邊,用著我剛剛幫她準備好的吹風機,而我從格子架上的玻璃罐裡拿出了我最後兩包玄米抹茶的茶包。
「喝茶可以吧?」
「嗯。」
「小輕,你手機的充電線借我好不好?」
「就放在你剛剛用的吹風機旁邊。」
那滴滴答答的雨聲依然持續的響著,我把兩杯裝著玄米抹茶的馬克杯放到了小矮桌上,葦萍在確定了手機有在充電後便走了過來坐下。
「媽呀,妳居然喝這麼健康的茶。」葦萍她對著馬克杯喝了一小口之後吐了舌頭,還用很奇怪的表情看著我。
「這明明很好喝啊。」
「真受不了妳,好啦,先告訴我妳們是怎麼回事吧?」葦萍把馬克杯放回了桌上,還順手把電視給關了起來。
她收起了平常嘻嘻笑笑的模樣,看起來好認真,一迎上她的雙眼,我就不自覺的把視線給別了開來。
「哎呀,他要離開就離開啊,關我什麼事啊。」我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就跟那塊冰一樣的冷漠。
「小輕,到底怎麼回事啊?」
「妳……妳不是說他要去美國嗎?」
「美國?」
「他不是要去找她嗎……」
「小輕,你為什麼會說他要去美國?」
「他……」
我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順一點,慢慢的把那天所有的事情告訴了葦萍,那個擁抱、那被他牽起的手、還有那段令人傷心透底的話語都告訴了她;也許是因為賢宇做的事情真的太過份了吧,葦萍她沒有幫賢宇說話,整個人就像失了神似的,只是一直靜靜看著我。
整個房間的聲音就像是被我那宣洩出的情緒給抽乾了一樣,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,在我身旁的她才輕輕地開了口,但卻不像是要說給我聽的。
「那個大白痴……我都已經跟他說多少次了……」
「為什麼老是要這樣……」葦萍的聲音不停的顫抖著,就連眼眶也泛紅著。
葦萍的模樣真的讓我一點頭緒也沒有,為什麼她要這麼難過,她們三個不都是朋友嗎?為什麼他們破鏡重圓,她卻是這麼的難過?
「萍萍,妳到底怎麼了啊?」
「那個大白痴真的只告訴妳這樣?」
我沒有回答她,只是點了點頭。
葦萍她嘆了一口很長的氣,跟著抽了幾張面紙稍微拭去她眼眶中的淚光。
「那妳知道我也去了美國嗎?」
雖然不是很確定,但想起那晚在手機中傳來的聲音,我還是點了點頭。
葦萍伸手拿起了茶杯,喝了一大口。
「妳不是問過我她離開的理由嗎……」
「其實……四年前她一點也不想離開,但卻又非離開不可,當她看到賢宇向她求婚的時候,她很開心、很感動、卻也很難過。」
「她有好多次都想要藉口跟他分手,但不管她怎麼任性也好、怎麼發脾氣也好,他卻總是對她那麼的包容、那麼的百般呵護;那個晚上她看著自己深愛的人入睡,卻怎麼也沒辦法入眠,她知道自己非離開不可卻又沒有勇氣跟他道別。」
「她剛離開的時候,就連我也不知道,賢宇也一直假裝沒事,一直到幾個星期後我才接到一通從美國打來的電話。」
「在電話裡,我問她為什麼要不告而別,但她卻在太平洋的另一端哭著要我幫她好好的看著他……」
「她不忍心他獨自一個人傷心難過,但她卻無能為力,她說她不想拖累他,她不忍心拖累一個那麼愛著她的人……」
「到底怎麼回事?為什麼妳要說她不想拖累?」
「妳知道帕金森氏症嗎?」
「嗯。」
「那種病會一點一點的奪走患者的所有,不管是她的健康還是精神都一樣,這就是她非離開不可的理由……」
淚珠在葦萍那白皙的臉龐上留下了兩道晶瑩的淚痕。
「賢宇他不是去美國參加展覽的嗎。」
我的思緒一下子變得好亂,我沒有回答她,只是簡單的點了頭。
「那女孩的媽媽剛好就是那場展覽主辦單位的負責人,她跟我說一見到賢宇就認出他了,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兒究竟做了怎麼樣艱難的決定,但看著自己的女兒躺在病床上越來越虛弱,卻還是一直望著那張她們兩人的合照。」
「她很掙扎,她很希望尊重女兒的意思,但就在賢宇預定要回來台灣的前一晚,那個女孩開始有喘不過氣的症狀出現,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留下任何的遺憾,於是她去找了賢宇,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。」
「當我接到她媽媽打來的電話之後,我立刻搭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到美國去,等到我趕到病房的時候,他卻早就在哪裡了……」
從葦萍眼眶中不斷的泛出澄澈的液體,她的聲音也開始哽咽著。
「他一直守在病床邊,緊緊握著她的手……」
「她媽媽告訴我,那幾天的時間她一直靜靜的沉睡著,而他卻一步也沒有離開她的身旁,就連眼睛也沒有闔上。」
「就在我到了的隔天下午,她終於睜開了眼睛,她就好像早已知道自己深愛的人正在自己身旁似的,她們兩個人就那樣靜靜的、靜靜的對視著。」
「一直到她露出了一個微笑之後,再度閉上雙眼,就再也沒有睜開過了……」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的淚水早已決堤。
那個晚上,雨一直都沒有停下……
<待續>
“對不起,我居然以為自己才是最痛苦的人……”